共享充电宝怎么越来越难用了

  来自小电充电宝的一条99元的扣费信息，让何女士重新“审视”三天前的那笔订单。

  2023年4月8日傍晚，何女士将使用不过半小时的共享充电宝放入充电柜机，随着“咔”的一声，归还指示灯亮起，她并未再多留意，转身离去。

  “怪不得我那时候没收到那3元的扣费（小电充电宝扣费规则为3元每小时，不足1小时的按1小时算，总封顶99元），我以为是系统延迟问题呢。”何女士后来回想起。

  带着这个疑问，何女士找到了充电宝公司客服要求退还多扣的96元，但客服只退回50元。协商无果，何女士转向网络求助。在小红书上，何女士意外地发现不少消费者与她有相似的经历。根据网友的提示，她在12315APP、黑猫消费者平台发起投诉。

  投诉发起1小时后，她就成功收到了来自小电公司的96元退款。“其实我不知道这俩是谁起作用，反正我都投诉了。”何女士最后说。

  但不是每个消费的人都能像何女士一样成功维权，除了这种“明码标价、证据确凿”的公司不当收费行为，更多消费者“有苦说不出”：导航定位不准确甚至错误，导致在归还时耗费大量时间；小程序内信息更新不及时，地图上新旧充电宝版本错乱；不一样的品牌充电宝插口外形相似，一不留神去了却拔不出来只能付款99元……

  遇到这些难以举证的场景，更多的消费者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默默吞下这口气。

  作为一款服务型产品，共享充电宝似乎背离了“方便使用”的初衷，其充电速度、定价范围、售后服务也被众多消费者诟病。

  据记者调查，目前市面上占据市场占有率较大的“三电一兽”（三电分别是街电，小电，来电，一兽指的是怪兽充电），普遍为每小时单价为3-6元不等，24小时收费价格则在30-60元不等，计算单位为半小时或一小时。而2017年共享充电宝刚出现时，普遍价格设置仅为“前30分钟甚至1小时免费，超出规定时间后1元/小时，每天封顶价格为10元”。

  以街电为例，海雅缤纷广场深圳报业集团报刊亭点位收费标准为4元/小时，24小时收费50元；深圳湾安达仕酒店点位收费标准为2.5元/0.5小时，24小时收费30元。

  在2021年6月3日，市场监管总局价监竞争局会同反垄断局、网监司召开“共享消费”领域行政指导会，要求哈啰、青桔、美团、怪兽、小电、来电、街电、搜电等8个“共享消费”品牌经营企业限期整改。同时严肃指出，“共享消费”行业企业一定按照《价格法》规定，增强合规意识，规范价格行为和竞争行为。

  深圳南山区长达2公里的学府路，美食如云，人来人往，自然是聚集了不少共享充电宝的“风水宝地”。

  记者走访了学府路的30多家店铺，发现由于位置、客流不同，共享充电宝给商户带来的月收入却千差万别。

  占据十字路口拐角的烟酒店老板指着门前三个不同牌子的充电桩说：“每个大概收益有几百块吧”；街角的报刊亭老板却直言“这是个不赚钱的东西”；烧烤店的阿先生在店铺靠右近人行道的桌子上放了共享充电宝，每月收益在“二百到四百元左右”。

  今年六月，经营电子数码的吴先生在店铺中放置了街电共享充电宝。当时商户与代理商的分成大约为5：5，除了充电柜的电费，商户不需要支付额外的费用。据商户收益的后台显示，在“租借充电宝人流量差不多的情况下”，半年内收益“从之前的每月一两百降到了如今的二三十块钱”。

  登录竹芒合伙人APP时，他“啧”了一声。“它们（平台）没给我们看数据，反正收到多少钱就多少钱。用户租了十块钱，有没有给我们六块，我们也不知道。”

  有关共享充电宝的定价问题，包括吴先生在内的其他商户都不太了解，只知道与他们合作的代理商才有权对价格进行调整。

  作为商户，仅需要出示一个放置柜机的位置并保持设备通电，就能获得相应收益；但所有的收益都会先进入代理商的账户，再根据谈好的比例进行分成，商户只能看到实收金额。

  随后，记者以代理商身份联系到了竹芒科技（旗下有“街电”“搜电”两个品牌）和怪兽充电的业务员，他们都表示对于充电宝的定价，由代理商根据地段和自身情况做调整，公司不进行集体调价的行为。这也是怎么回事同一品牌，共享充电宝会有不一样的收费标准。

  目前充电宝公司的运营模式大致上可以分为直营模式、代理模式和直代共营三种。直营模式下，由公司的地推人员找到商户，代表企业与商户谈分成；代理模式是则找一个“中间人”，与商户对接，公司只收取设备费用和每笔收益的10%-20%，不直接参与安装、定价和分成。

  今年10月，青岛海笙摄影店门口的共享充电宝机柜不翼而飞，店主哆女士联系不上代理商的微信，情急之下只能找官方客服。

  期间哆女士发现平台中她应收到的分成，全转到了一家民宿账户下，而先前签好的电子版合作方案，也显示“已关闭”字样。

  连续两周，哆女士每天给代理商打5-6通电话，电话那头始终是拒接或者关机。联系了六名客服、包括两名客服经理之后，哆女士报了警。

  可派出所的答复让她大失所望：“他们说这个机器的所有人不是我，我没有很好的方法报丢失，只能说到时候找到人我们去协商。”看来，只能走诉讼的路子了，可代理商的身份证又拿不到，连诉讼也无从提起，如同一个死循环。

  相较于“微不足道的收益”，商户认为代理模式的管理质量更“让人糟心”。邮政报刊亭的陈老板在今年十一月初发现充电宝坏了两个，他通过微信联系怪兽充电代理商申请补换，却迟迟未收到回应。

  陈老板找到官网客服，多次反映情况后，失联半个多月的代理商才现身……不过补换充电宝的问题仍没解决，“后台的钱也没办法提现”。无奈之下陈先生也报了警，他与哆女士遇到了同样的问题——由于柜机的所有权不属于商户，他能做的只有拔掉柜机的充电线。

  怪兽充电业务员和记者说，有规定让代理商进行不定期走访，“有需要更换的情况，代理商只需要从公司后台补领充电宝，然后插到设备当中就可以了。”

  但品牌并没有对代理商作硬性的设备售后服务要求，按他的说法，代理商从公司购买充电宝，获得电宝的所有权，关于设备的使用及售后服务，“都属于代理商的个人行为”。

  代理模式之下，充电宝公司似乎成了生产工厂，代理商才是充电宝的“掌门人”——交易发生之后，设备摆放、处置、收益、使用都由其决定。

  做共享充电宝想要赚钱，业内人士称最重要的是有商户资源。常规共享充电宝的收益可以用“数量*单价*时长”来理解，柜机借出充电宝的次数越多，每次借出时间越长，收益就越高。

  因此，像餐厅、大型超市、室内娱乐场所……这些人员集中且流量大的地方，更能得到代理商的青睐，投放在这里的充电宝台均收益也更高。

  竹芒科技业务员和记者说，充电柜机布局呈现“三角形”格局，头部点位的台均收益达到每日10元以上，中间层台均6-8元，底层台均0-4元。为了更好的提高总体平均收益，代理商需要不定期调整收益差的充电宝柜机的投放位置，将他们换到人流量更大的地方，壮大三角形中部力量。

  为了减少调整点位的手续，充电宝公司只会“建议”代理商与商户谈合作时签订合同，并不作硬性要求。出于对品牌的信任，学府路上的易博数码、阿布都兄弟烤羊肉串、邮政报刊亭都没有与代理商签订纸质合同，或为口头协议留下证据。

  果切店老板娘摆放了“怪兽充电”和“喆猫”两种品牌的充电宝，回忆当时的合作场景，她说：“没啥合同签的，手机上点一下确认就ok了。”

  小程序和APP，承载了代理商和商户所有的利益关系。不少商户出于对公司品牌的信任而与代理商合作，官方的平台给商户带来了安全感，而事实上，只要注册了账号，就同意了平台的“免责声明”。

  登录“竹芒合伙人”APP，需要勾选“已阅读并同意”《用户注册和服务协议》《“竹芒合伙人”隐私政策》。竹芒科技在长达11193字的《用户注册和服务协议》中声明，充电宝公司不干涉商户与代理商的约定，不为代理商的“跑路”“抽成”负责；如果代理商被商户投诉，公司会调整代理商使用APP的功能权限和操作。

  对于商户的遭遇，北京市京师（深圳）律师事务所的马云帆律师认为，主要是商户没有留下与代理商约定的证据。

  “协议本身没问题，公司不介入代理商与商户之间的纠纷。但是从实际来说那肯定是更加有助于代理商，因为是代理商来主导这个事情。”

  竹芒科技的总部，外圈分布着一圈办公室。招商会上，业务员们在这里与他们负责的未来“合伙人”一对一沟通。偶尔往半透明的门外瞥一眼，还能与弯腰查看我们这间办公室是否空闲可用的其他业务员对视。

  “我们公司是不允许抽烟的，但是他们在办公的地方（谈合作）嘛……”入行半年的业务员打开窗通风，继续指导我们如何做一个代理商，“其实这就是一个傻瓜行业，隔两天抽空看一眼手机就行。”头一个月铺好货，调整好点位后，代理商似乎只需躺家里点点手机，查查流水。

  然而，在这个接近饱和的共享充电宝市场，想要分一杯羹，不简单。向来都是能者上，不能者下。

  假设一笔消费为10元，公司先收取1元，剩下的9元代理商和商户分成。在铺货时为了谈拢商户，代理商通常会给商户七成的利润，于是每10元中，代理商只赚取2.7元。在前期购买共享充电宝时，代理商已经投入上万元，这个行业又是怎么样才能做到八成的人半年内回本呢？

  “流水明细只有你能看到，接着进行操作的，商户那边是看不到的。”业务员看出了我们的疑惑，分享了一个行业内的“小操作”。随后记者向怪兽充电公司确认了这一点属实。

  业务员顿了顿，继续教我们：“我们的拼接层是有单独代码的，你也可设为单独代码的拼接层，不参与商户分润。”除了一些小操作，代理商在与商户洽谈之前，充电宝公司会教给代理商一套话术，指导他们如何谈。

  如果每个代理商都对流水暗箱操作，甚至为调整点位把充电柜机拆走，总会有商户不满。业务员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：“你把设备放他店里，他没花钱买，你不开心你就拿走。没关系，他最多就那一刻记得你，下一刻可能抽根烟就忘了。”

  真的一根烟就能忘了吗？始终联系不上代理商的报刊亭老板，决心把充电宝砸了；报警无效的摄影店老板，想过将整条街的充电宝的电都断掉。代理商与商户之间的博弈，充电宝公司只是轻飘飘一句：充电宝的所属权属于代理商，商户敢这么做，代理商报警就好。

  “你购买的是设备，所有权和运营权在你这边，但充电宝的归属权是在我们这里的。”当记者追问“所有权”和“所属权”的区别时，业务员打断道，“你别牵扯这么多东西。这个设备就是完全给到你的，公司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权利的。”

  闲鱼上有经验的充电宝“大哥”提醒我们，“这就是资本的套路，割韭菜啊。如果你真想做这一行，准备一到两年回本，前面一年买经验。”